“复旦投毒案”引发的思考

                        夏金梅

“感谢室友当年不杀之恩”，近日这样一条灰色幽默在网络上广泛流传。

这条幽默源于2013年4月发生的复旦大学研究生投毒杀害室友黄洋一案。1995年清华女生“铊”中毒案和1997年北京大学“铊”投毒案至今未破，2004年的马加爵杀人案以及2007年的中国矿业大学校园投毒案的阴霾尚未散去，如今复旦投毒案再次将高校凶杀案曝光在世人眼前。《人民日报》相继发表了《拿什么拯救漠视生命的心》、《复旦投毒案，警惕马加爵再现》和《要成才，先成人》等一系列社评类文章。名牌高校，投毒弑人，情节跌宕……在窥私欲主导的媒体关注下，一时间，《复旦投毒案嫌疑人的谜样人生》等游走在八卦与新闻间的资讯甚嚣尘上。关注与关心，其情可谅，而牵强附会的说教与反思，显然无异于在“复旦投毒案”事件上第二次投毒。但是，在做出评论之前，我们有必要先厘清案情的来龙去脉，否则，一些批评和指责将缺少依据。

一、事件还原

黄洋，男，27岁，生于1985年，四川自贡人，复旦大学医学院2010级在读研究生。2013年4月1日，黄洋在喝了宿舍饮水机内的水后，出现恶心、呕吐以及发烧症状，并被送进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救治。不幸的是，经抢救无效后，黄洋于4月16日去世。

警方在黄洋宿舍的饮水机中检出有毒化合物，并锁定室友林默同学存在投毒嫌疑。4月19日，上海警方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向上海市黄浦区人民检察院提请逮捕犯罪嫌疑人林默。初步审理结果查明，林默因生活琐事与黄洋关系不和，心存不满。经事先预谋，他于3月31日将实验室中的剧毒化合物带至宿舍，注入饮水机槽，从而直接导致黄洋饮用水中毒死亡。

二、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林默投毒这一事件毁灭了两个风华正茂的高学历人才，以及他们背后原本满怀期待的父母家人。据悉，黄洋和林默都是各自专业中的佼佼者。不久前，黄洋刚获得直升博士生机会，在考博过程中成绩位于耳鼻喉科的第一名。而林默已经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13篇论文。2011年9月中华医学会第十一次全国超声医学学术会议青年论文论坛上，林默的一篇文献被评为优秀论文。2012年，在新一次的会议上，林默又作为嘉宾在青年论坛上发表主题演讲。此外，林默还获得2012年研究生国家奖学金。作为名校医科研究生，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加上十余载的基础教育，不论是国家、家庭还是他们本人，都付出不小代价。将成才而遽失，一念及此，谁能不痛心！

我们不禁追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怨愤，使得投毒者的内心燃烧起的仇恨火焰，猛烈到必须毁灭他人的生命”。这样的一名优秀学生仅仅因为琐事就弑杀舍友，其动机何在？据案件审理的最新进展，这场同室操戈仅仅是由于分摊桶装水的水费引发的。这种作案动机简单得让人难以置信。

从林默的微博中，我们可以窥探到一个更加真实的林默。他是一个正常的学生，对学业和科研积极向上；对病人有耐心，有同情心；对社会的不良现象深恶痛绝，显示了当代青年的正义感。然而，从字里行间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林默的内心是自卑、苦闷和孤独的。下面两段话摘自林默的微博：

微博1（2013年1月22日11:52）：10进6，其中6博士4硕士，面试时刚好排在最后，与前面9位正装出席者相比，我的橙色羊毛衫显得我极其渺小，领导们都不瞧我。

微博2（2013年4月5日 02:35）：一种身份地位，决定了一种考量事物的出发点，使之最终服务于自己，乃人之常情。既得利益者，维护自己的利益，未得利益者，争取自己的利益，乃事之常理。裹藏既久，一旦出现缺口，一泻千里，乃物之常态。察言观色，得当则已，不得当则反，影响则甚差也许你自己不那样，但是你的行为让别人觉得你那样了。

从中可以看出，在林默找工作时，他的内心不仅自卑，而且也对社会不公平有着强烈的不满。就业市场的惨烈让林默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不断增强。在黄洋被害的两周前，黄洋曾称呼林默为“凤凰男”。这是一个让通过自身不懈努力而成绩优异的林默无法接受的绰号。微博中他所提到的身份定位，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折射出他在与他人的对比中所怀有的失落与自卑。

个体心灵闭锁，缺乏对生命的敬畏，是林默走向歧途的原因之一。投毒后的林默看了一部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他对这部电影十分赞赏，在4月5日的微博上他评论道：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动荡的年代，遭乱的时局，不安的社会，迷茫的人。安全感成了金子般的东西。不成熟的少年，自以为成熟的爱情；早熟的少女，为寻找依靠，寻找安全感，不惜玩弄爱情。灰色的事件。可，勇敢倔强的少年，不带丁点娘炮，大赞，不然要青春来作甚！带种的就来真的，出来混，就不要怕死。”

这条影评透露出他投毒后内心的无所畏惧，我们也可以解读为他为自己行为寻找的某种勇气。此后，林默在多条微博中提到了勇气。然而对生命的漠视让他采取了这种狠毒的手段结束了黄洋的生命。正如《南方周末》的评论所说：“在林默的性格中，自尊、上进、好强、善良的一半，始终没有停止与苦闷、自责、充满挫败感的那一半的战争。他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与外界沟通，却始终难觅出口。这场一个人的战争最终以毁灭的方式结束。”

三、反思：走出同室操戈怪圈

林默的投毒，黄洋的死，对我们的警醒已经远远超出了投毒案本身。教育的目的是培养知识丰富和人格健全的人。一个心智健全、人格高尚的人，其对于社会的作用，恐怕要远大于那些学识渊博却品行恶劣的人。从这个角度上而言，我们恐怕不能因为高校投毒案的极端性，而忽视了对社会、对教育应有的反思。投毒案不仅仅昭示着大学教育存在的问题，也为中国的整个教育体系敲醒了警钟。长期以来我国的教育体制始终将培养知识层面的人才作为教育的终极目标，过于注重知识和技能的灌输，却忽略了学生情商的培养。知识发展和人格的健康才应是教育的首要目标。

这场悲剧也揭示出加强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刻不容缓。许多大学生都存在着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社会适应能力差、心理承受能力差等问题。中国疾病防控中心的一项调查统计结果显示：全国大学生中，有高达25.4％的人有焦虑不安、神经衰弱、强迫症状和抑郁情绪等心理障碍。近40％的大学新生和50％以上的毕业生存有不同的心理问题，其中“人际交往、学习压力、就业压力、情感困境”是最为突出的问题。如今，各种竞争压力更大，如果不能及时关心、疏导排解这些心病，任由恶性生长，就可能出现又一个“马加爵”。当今社会的竞争日益激烈，如何适应社会同时保持健康的心态是教育的重要一环。今天高校校园中的大学生多是80后、90后，而且绝大部分是独生子女。这些在蜜糖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缺乏多子女家庭中孩子所具有的责任感、挫折感和宽容忍让等诸多情感体验。他们在集体生活通常表现出自私、缺乏宽容的性格，在经历某些小挫折时往往无法正确化解矛盾，更严重的甚至会采取极端的方式处理日常生活中的矛盾。大学生应该学会善于控制与调节情绪，应培养自己抗挫折的能力，在集体生活中应学会宽容、妥协与忍让。心理健康教育在国外已经成为常态课程。相比之下，我国的心理健康教育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形式重于内容。

“别问我恶类或善类，我只是渴望飞的哺乳类……”。这是黄洋最后的微博。可黄洋的翅膀却永远地断在了这个四月。此次复旦投毒案，我们在惋惜黄洋的早逝、林默的残忍之时，整个社会需要进行深刻的反思。正如十七世纪英国诗人约翰•邓恩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谁都不是一座孤岛，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敲响。”